黄仁勋：AI会让你更忙，忙于有价值的事；人们想要你成功你得允许自己脆弱承认错误
作者：黄仁勋 英伟达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
1、领导力的本质是“牺牲”与服务
问：是什么让你的商业伙伴一致决定，你是三人（三位创始合伙人）中最适合领导英伟达的CEO人选？
黄仁勋：我想是因为他们不想要这份工作，而且他们是对的（笑）。我们三个都是工程师，我想这就是答案。事后看来，我自己本可以更聪明一点。担任CEO意味着终身的牺牲。
大多数人认为担任CEO关乎领导、掌控和站在顶峰，这些都不是真的。你是在为公司服务，你是在为其他人完成他们毕生的工作创造条件。你通过榜样来激励他人，而大多数榜样，都是在非常困难的时期做出艰难的决定。这主要是关于牺牲。
这也关乎战略，而战略，如你所知，不仅仅是选择做什么，更是选择不做什么，这就是牺牲。而克服障碍所需的决心、信念、痛苦和煎熬，这些都是牺牲。
作为CEO，我并不是想劝退任何人从事这个职业。如果你要做这份工作，这是最大的荣誉，但你也必须意识到，这无关名望和荣耀，这主要是关于痛苦和煎熬。
我认为，很多东西源于我的成长经历，那不是一段轻松的旅程。我的父母1973年带我搬到美国，他们希望我追寻美国梦，他们拥有的不多，他们非常朴实。在那时搬到美国，对我们来说是相当困难的。但不知怎么的，我们找到了出路。我认为，挣扎、努力、不把任何事视为理所当然、每一件事都要靠自己争取的生活，这对成为CEO是很好的训练。
问：在英伟达创业的最初几年，面临众多挫折时，你是如何坚持下来的？如何保持信念？
黄仁勋：我至今仍对自己说，我们相信我们所相信的。
所以我们会基于我们对未来的看法进行推理。你会用从教育中学到的基本第一性原理来推理，你必须一路回溯到计算机科学的第一性原理，或者物理学的第一性原理，或者任何你能依据的第一性原理，然后尽可能地回溯到最根本的原理。一旦你这样做了，并且得出结论，所有环境条件和所有你掌握的信息都让你深信你所相信的，那么那一刻，你就坚信不疑。
然后你必须决定，我是要成为一个为此做点什么、采取行动的人，还是成为那种说“哦，我早就知道”或“我之前说过这个”但什么也没做的人。
所以我倾向于成为那种会推理这些事情，并且深信不疑，以至于我能在脑海中看到它的人。一旦我能在脑海中看到它，对我来说，它就等于是真实的。其他一切都只是细节。所以，你要尽可能地将你的信念具体化。在那之后，你就很难被说服改变。
当然，我每天都会重新检视我所做的所有假设，如果任何假设或我使用的原理有缺陷，我会很快地做调整。所以我不断从失败中学习，并快速适应，通过不断适应，你才能留在游戏中。很多时候人们难以转向，因为他们的自我意识与他们做过的某个决定或说过的某件事有关。
这对CEO来说很难，作为CEO，我站起来宣布了一些关于未来的决定，现场有录像，我们有5万名员工，而我描述了我认为公司应该前进的方向并阐述了原因，我在5万人面前这样做了，在说了1000次之后，结果发现我实际上错了，那这时候要转向是相当困难的。
但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我赢得了改变主意的权利。我们内部有个说法，我一直用来提醒自己：我们必须保持“智识上的诚实(intellectual honesty）”。如果我知道我应该改变主意而我没有，那就是品格问题，是自尊心的问题了。我很快会摆脱这种状态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我发现领导者的职责并不是要永远正确。那不是我们的职责。我们的工作是帮助他人成功。
只要他们始终相信我想要帮助他们成功，他们也会想帮助我成功。当我改变主意时，没有人会多想，几乎就像他们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。人们想要你成功，你得创造条件，允许自己能够脆弱，改变想法，承认错误，他们会跟随我的决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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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常问自己：能有多难呢？
问：如何在发展现有技术与转向新领域之间取得平衡？
黄仁勋：这真的很难。原因在于，当你重新发明某样东西时，以手机为例，当iPhone出现时，它仍然是手机，最初，它没有比普通手机多做很多事，但它的价格是其他手机的5倍。因此，挑战在于在一个新产品类别诞生之初，技术的成本远高于它提供的价值。
我们发明GPU也是如此。我们发明了一个产品，它为未来的很多机会奠定了基础，但价格却是两倍，现有客户宁愿要一个价格便宜一半的东西，而不是一个有未来前景的东西。所以，除了你必须相信你所相信的之外，没有简单的答案。
你必须相信一个未来，而跨越那个鸿沟是极其痛苦的，是攸关生死的。大多数公司无法做到。英伟达是唯一一家一代又一代、不断重塑自我的公司。我们已经经历了六个运算时代重塑了自己。
其运作机制相当平凡。它是一个五步计划，并不难，但困难的部分在于这样做的勇气。因为当你跃向那个新事物时，在你处于峡谷中间的那一刻，你的成本极高，你的价值几乎不存在，很少有人能跨越到另一边。
那完完全全是勇气，是承受痛苦和煎熬的能力。剩下的才是技能。
问：对于今天有想法的年轻人们，你会给出什么建议？
黄仁勋：有一些方法可以用来判断一个想法是否值得追求。如果你想做一件事，你就去做吧，只要你保持智识上的诚实，保持对环境的敏锐，对周围世界的理解，了解全球和你的产业正在发生的事，并且你愿意转向，那就没问题。
我会说，对创业者最好的一条建议，也是对我极其受用的，就是拥有一种孩子般的对未来的看法，也就是保持乐观，充满好奇，然后问自己：能有多难呢？
不要让任何人告诉你说，这真的很难。你自己会发现，它真的很难。但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发现。
所以有人问我，如果我带着今天所知道的一切回到过去，我还会创办这家公司吗？答案是当然不会。太可怕了，太痛苦了，牺牲太大了！
你怎么能把此刻所有的感受和所学装进瓶子，传送到29岁的身体说，带着这些，干吧，你永远不会这样做。所以，不要害怕无知，不要害怕天真，不要害怕所有的事情。你会在过程中学到所有你需要的东西。如果你真的对某件事充满热情，就去做吧。
只需告诉自己，能有多难呢。
我已经放弃了给人排名
问：你经常强调合作而非竞争，你认为大学里的考试排名制度是否应该废除，以更合作的方式来培养学生，以适应AI带来的未来？
黄仁勋：我想如果没有排名和评分，你很难知道问题和课程是否足够有挑战性。
很久以前，当我刚创办公司时，有个管理学的概念叫排名与评分，是另一家硅谷公司创造的。那家公司以极佳的管理闻名，我采纳了很多当时被谈论的经验和教训，并应用到英伟达。
我今天可以告诉你们，我已经完全放弃了所有这些方法，对人进行排名没有任何好处。甚至在那时就有360度同侪评议的方法，那样做也没有任何好处。让人们给你打分和评价没有任何好处。我发现这些技巧大多并不真正奏效。但在学术环境中，坦白说，随着AI出现，我认为资讯不再难以获取，以至于为了得到正确答案而竞争已经没有意义，我认为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。我在想你们的教学方式是否会与我们在企业里的自我更新非常相似，持续学习，持续自我更新。
我以不开除任何人闻名。这是有智慧依据的，我们鼓励员工创新，这需要他们冒险，也使得他们变得脆弱，他们会做一些把自己推到台前的事情，一些可能会失败的事情。如果他们承担的风险与我们想要成为的那种公司相一致，那他们应该经常失败。
但如果我们放弃那些排名垫底的人，你们可能听过末位淘汰，每年移除排名最底的5%，剩下的就是汤的精华，我觉得这毫无意义。我们想要炖菜的混杂，而不是精华的纯粹。所以我们不想让那5%的人流失，因为他们恰恰可能是那些刚刚冒险了、失败了，并从中学到东西的人，他们明天可能就是那个重塑了某件事而拯救了公司的异类。
所以我认为旧的系统和文化值得重新评估，因为智慧现在是一种商品，那我们还剩下什么？是勇气、智识上的诚实、无我、在公众面前脆弱的能力，只有这样你才能有创造。
艺术家、发明家、创造者，他们常常被羞辱、被嘲笑，因为他们所做的并不总是完美的。所以你需要那种谦逊、那种脆弱性，以及把自己置于人前的勇气，接受嘲笑。我认为这些品质将变得更加重要。
AI会让你更忙，忙于有价值的事
问：很多年轻人有志成为律师、会计师、咨询师、银行家，他们对AI取代工作感到悲观，你怎么看？
黄仁勋：我的一部分答案是对人性的乐观，一部分答案是务实主义，还有一部分答案是证据。我先从证据开始。放射学曾被认为将是第一个被人工智能彻底摧毁的行业，而事实上，今天几乎每个放射科医生都在使用AI，然而，放射科医生招聘的数量却增加了。
这是为什么？因为他们现在能做更多的事情。过去有很多病例未被放射学诊断出来，因为放射科医生能研究的图像数量存在瓶颈。而现在，基础性的工作做得非常非常快，他们能处理的病例数量、病例的深度都比以前更多了，也更有趣了。
务实主义的部分是，假设你有一份工作，其中一部分是执行某项任务，现在这个任务变得无限快，原本需要你一周完成的事情现在只需要一秒钟。那么，现在更可能发生什么？是你有更多时间喝咖啡了，还是你变得更忙了？很可能你变得更忙了。
这是因为，你原本正在做的那件事情导致你无法处理后续流程的其他事情。现在那个任务变得无限快，突然间，答案就回到了你手上。你现在又成了关键路径。
当我向正在合作的团队发出指令，他们应该去做一些研究、分析或模拟，然后把答案带回来给我，这样我可以做下一个决定。现在，他们做这件事需要一天或一周，与此同时，我在做别的事情。但如果他们一秒钟就做完回来了，我就又回到了关键路径上。我就比以前更忙了。因为我们有很多想法要追求，当任务变得超级快时，我们可以做更多事。有证据表明，智能手机和电脑让我们更忙，而不是更闲，这是因为我们越来越多地成为了关键路径。
我对人性抱有希望，我们总能找到新的事情去做，去变得忙碌。我希望因此我们能够去研究那些最有意义、最有价值的问题，也就是那些定义不清的问题，去做发现性的、创造性的工作。我们利用AI解决那些容易描述的问题，这样我们就能去解决那些难以描述的问题，我认为这是非常有力量的。
你不会因为AI而失去工作。你会因为使用AI的人而失去工作
来源：本文摘编自黄仁勋2025年11月6日于剑桥大学的对谈
